全球减少贫困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

文/范欣

2019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阿比吉特·班纳吉、埃丝特·迪弗洛、迈克尔·克雷默三名发展经济学家，以表彰他们“在减轻全球贫困方面的实验研究”。他们主要运用随机实地实验的方法深入多国教育、健康等多领域进行田野间调研，根据调研结果有针对性地对区域减贫提出建议。可以说，随机实地实验赋予了发展经济学新的生机，为人类减少贫困提供了一套全新的、切实可行的解决方式。

在班纳吉和迪弗洛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之前，曾出版《贫穷的本质》一书，探寻贫穷真正的根源。在书中，作者列举了一些当前减贫工作所陷入的怪圈，比如减贫工作最常见的是给贫困地区提供食品补贴，但其实在很多贫困地区最需要的恰恰不是食品，比如在摩洛哥山区的村子里由于生活枯燥无味，穷人认为电视机比食品更为重要，再比如在南非一些人会为了亲人的葬礼花费毕生积蓄。

这其实就揭示出了导致贫困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个原因就是观念。很多人贫困都是因为固有观念落后和陈旧，而观念一旦形成就极难改变，并会随着家族延续影响下一代，导致下一代依旧贫困。要改变贫困人群观念问题，途径无非是加大教育和加强与外界沟通交流。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度却非常大，先说贫困地区的教育问题，提供教育资金固然重要，但光靠资金却不能完全解决问题，还需要大量优秀教师愿意投身于贫困地区的教育事业。贫困地区本就缺医少药、基础设施不发达，愿意到此工作的教师可谓少之又少，更别提吸引优秀教师了，没有优秀教师谈何培养优秀学生。在这方面我国其实上世纪50年代就推出了教师支边计划，多年来大量优秀毕业生投身于西部教育事业，高等院校每年也接收大量欠发达地区教师进修；再说促进贫困地区与外界沟通交流问题，这需要一国投入大量资金到这些地区用于完善基础设施建设，所谓“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就在于此。但这点实现起来同样不易，一方面国家财政资金本就十分有限，能分到贫困地区的资金就更有限；另一方面基础设施投资本就具有投资金额大、投资回收周期长的特征，贫困地区的基础设施就更是如此，私人企业根本不具有投资的动力。

除了观念问题，导致贫困的另两个重要因素分别是就业问题和财富分配问题。这其实分别对应的是居民一次和二次收入分配问题。当然，对于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不同国家而言，要减少本国贫困问题所需采取的措施顺序也有所不同。

对欠发达国家而言，由于这些国家居民收入水平总体不够高，因而核心问题在于如何提高该国整体经济水平，集合各方力量发展经济，以经济发展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并带动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用我们熟悉的话讲就是“发展才是硬道理”。在此方面，一直以来，经济学界所开展的研究和成绩也集中于此，并曾对拉美国家有针对性地提出包括加强财政纪律、开展税制改革、实施利率市场化等十条措施在内的“华盛顿共识”；而后高盛公司的资深顾问乔舒亚·库珀又针对中国经济发展奇迹总结提出了一套适合发展中国家的“北京共识”。因而，欠发达国家减贫的重点在调动一切可调动力量谋发展。

对发展中国家而言，由于经济发展已有初步成效，部分居民收入水平也有所提高，但仍存在一定比例的贫困人口。要解决减少贫困问题不仅需要前文所述的加大力度改变贫困人口观念的各项措施，更需要平衡居民一次收入分配和二次收入分配间的关系。在一次分配中对所有企业一视同仁，以提升经济运行效率为首要发展目标，逐步加大居民收入在整体收入中的分配比例。同时，由于一部分人通过经济发展已先富起来，而富人对普通消费品的边际消费倾向较低，有必要根据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逐步加强对二次分配的重视程度，及时出台相关财产税收政策，否则就极容易拉大贫富差距，而贫富差距的拉大对减贫工作具有极为不利的影响。因而，发展中国家减贫的重点在于“一次分配向左、二次分配向右”。

对发达国家而言，虽然居民整体收入水平已经较高，但由于社会各阶层固化程度同样较高，低收入阶层在教育上的投入不可与高收入阶层同日而语，这也就阻断了低收入阶层通过自身努力向高收入阶层流动的可能性，因而减贫的重点在于居民收入的二次分配调节上，应加大对富人财产的税收征收用于公共教育和医疗等领域的投入，北欧各国在这方面就做得非常好，为其他发达国家做出了表率，不仅居民收入水平常年维持全球前列，而且贫富差距也不大。阿比吉特·班纳吉就认为相比减税更应提高直接税，并将这部分钱分给穷人，如此才能刺激经济需求。因而，发达国家减贫的重点在于有效调节居民收入分配上。

此外，不可否认的是，最近十年全球经济发展有越来越依靠货币刺激需求的趋势，当前多个国家已进入负利率状态，但这招短期虽能起到稳定资产价格、扩大总需求带动经济企稳的作用，但长期而言却将房地产、股票、债券等资产价格推向高位，而掌握这部分资产的群体多为富人，结果就是更加拉大了贫富差距，而贫富差距的拉大不利于全球有效减少贫困。

我国当前正处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关键时期，三位诺奖得主的研究成果为我们提供了又一条可借鉴的减贫方法，但也应注意到，减贫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不仅需要通过加大教育和加强与外界沟通交流改变贫困人群固有观念，更需要有效调节一二次分配间的关系、通过合理的税收政策为社会底层提供源源不断的购买力，通过平等地提供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打通底层向上层上升的通道。